The Spy from the Cold

東西德四十年對峙，產生了許多諜報電影與小說題材，但這些都比不上 1974 年的真實間諜事件。

1974 年 4 月 24 日凌晨，西德總理 Willy Brandt 的首席秘書紀堯姆 (Günter Guillaume) 夫婦在波昂被捕，震驚了整個冷戰世界。

Willy Brandt

Willy Brandt 是戰後西德最知名的總理之一，今日德國許多道路、廣場、機場均以其名字命名；1957 至 1966 年，Brandt 曾任西柏林市長，位居西方世界反共第一線，1966 年後，他擔任三年副總理兼外長，並旋即在 1969 年當上西德總理，出任總理後，他開始推行 "東方政策" (Ostpolitik)，嘗試與蘇聯及東德和解。

西柏林市長時代的 Willy Brandt

Brandt 最著名的歷史身影，發生在 1970 年 12 月 7 日，當時他前往華沙與波蘭簽訂華沙條約，原定在華沙猶太紀念碑 (Warsaw Ghetto Uprising) 獻花致意的活動，66 歲的 Brandt 突然下跪默哀，成了震驚世界的 "華沙之跪" (Warschauer Kniefall)。

這一跪從此改善了西德與東歐國家的關係，也讓西德走出戰後陰影，開始在國際外交發揮影響力，全球媒體一致認為 : "Brandt 跪了下去，德國人站了起來"。

這驚天一跪當時在西德國內並未取得諒解，Brandt 事後回憶，"當時我突然感覺，僅是獻上一個花圈是不夠的" (Ich hatte plötzlich das Gefühl, nur einen Kranz niederlegen reicht einfach nicht)。

1970 年，時代雜誌將 Brandt 選為 "Man of the Year"，1971 年，他再以全票獲選諾貝爾和平獎，當晚西德青年舉著火炬，聚集在他的寓所外向他祝賀。

但努力尋求與東德和解的 Brandt 沒想到，他也會因東德而下台。

1969年 Brandt 當選總理後，一位名叫紀堯姆的男子前來應徵辦公室助理，他曾經營影印店與攝影工作，後來加入社民黨 (SPD)，成為社民黨法蘭克福負責人，並成為國會議員勒貝爾的競選助理，隨著勒貝爾被 Brandt 任命為國防部長，他也向 Brandt 推薦紀堯姆。

紀堯姆 (Günter Guillaume)

西德安全部門對紀堯姆夫婦進行了忠誠審查，並未發現任何問題；1970年1月28日，紀堯姆順利進入西德總理辦公室任職，一年後，他憑藉出色組織能力被拔擢為總理首席秘書，負責安排總理的行程與所有文件管理。

事實上，紀堯姆夫婦都是東德情報組織史塔西 (Stasi) 的情報人員，1950年，被送到蘇聯接受諜報訓練，學習無線電、微縮照相與心理學。

東德史塔西情報局

原本史塔西只打算安排他們夫婦擔任社民黨東德間諜的連絡窗口，但他們夫婦最後的成就遠超過預期，先是他的太太 Christel Boom 成為 Baden-Württemberg 邦的秘書，接著紀堯姆再成為總理秘書；每晚，紀堯姆就帶著 Brandt 的公事包回家，開始對機密文件進行微縮照相，再將膠捲藏在空心雪茄中交給假冒的雪茄客人帶回東德。

1961 年，Willy Brandt 與美國總統 John Kennedy

整件事的東窗事發有幾個巧合，首先，1972 年一名東德間諜被捕，紀堯姆與其在工作有所往來而相識，但互不知對方同為間諜身分，因史塔西禁止前方間諜相互認識；西德情報單位卻從這名間諜的通聯紀錄中發現紀堯姆姓名，這巧合讓他開始受到懷疑。

其次，東德史塔西非常重視前方間諜生日時的賀電祝福，以表組織溫暖；西德情報單位曾於 1957 年先後截獲祝賀 G、G 的妻子與第二個男人的三封生日賀電，他們開始懷疑這份當年賀電指的正是紀堯姆夫婦與他們兒子。

東德史塔西情報局

1974 年春天，紀堯姆在法國南部度假，發現自己已被盯上，此時西德情報局、美國中央情報局與法國警察已出動近百人調查跟蹤他；他原可立即撤回東德，但由於當時他在西德有一情婦，為避免牽連情人，他選擇回到西德把自己的東西搬出情人家。

1974 年 4 月 24 日，紀堯姆夫婦被捕，他的情人獲悉後也自殺殉情，西德情報局在紀堯姆家中發現，他至少翻拍了 900 份機密文件到東德，總理 Brandt 宣佈下台，他只擔任一任總理。

紀堯姆夫婦在西德受審，分別被判刑 13 與 8 年，1981 年 3 月，他太太先被釋放，同年十月，東德政府以 30 名被捕的西德間諜交換紀堯姆，他成了坐牢最久的間諜。他們回到東德後，受到英雄般的歡迎，紀堯姆另與一名史塔西安排的中年護士結婚，住在湖邊別墅，負責間諜訓練工作。

回到東德後的紀堯姆

1988年，紀堯姆出版回憶錄 "證言" (Die Aussage)，並於 1995 年因病去世。

紀堯姆去世時德國雜誌 "鏡報" (Der Spiegel) 的生平回顧

兩年後，他的老闆，也是東德史塔西局長 Markus Wolf 也出版了回憶錄 "沒有臉的男人" (Man without a Face)，批露了整件事的真相。

當時推動 "東方政策" 的 Brandt 在東德人民心中有很高的聲望，Wolf 在回憶錄中說，其實 Brandt 的下台並不在他們的預期，這大概是史塔西有史以來最大的錯誤。

Markus Wolf

紀堯姆生前表示，除了 Wolf 之外，其實他最願意追隨的人，就是 Willy Brandt。

與 Brandt 家人相處的紀堯姆 (右蹲者)，中立於 Brandt 後的小孩為其最小兒子 Matthias Brandt

Brandt 下台後，繼續擔任國會議員與社民黨主席，並接任跨國政黨組織 Socialist International 主席達 16 年，積極推動第三世界發展與東西德統一，他最後一項國際工作是在 1990 年第一次波灣戰爭前，前往伊拉克協助西方人質的談判與釋放。

1990 年的 Brandt

不過他並未見到太多冷戰後的新世界，1992 年秋天，他在萊茵河畔去世。

2006 年冬天，Markus Wolf 也去世了，此時冷戰已結束了 15 年。

Markus Wolf

間諜小說大師勒卡雷 (John le Carré) 的知名反派人物，俄國情報首腦 Karla，普遍被認為來自 Markus Wolf 的原型；另一個說法是，勒卡雷最有名的作品 "冷戰諜魂" (The Spy Who Came in from the Cold)，這部公認史上最佳間諜小說中的東德情報頭子 Fielder，其實就是真實生活的 Markus Wolf。

John le Carré

事實上，勒卡雷曾為英國情報局工作達 12 年之久，並派駐於英國駐波昂大使館，在他著名的 "Smiley vs. Karla" 三部曲中，戲份很重的主角 Smiley 同事，也叫作紀堯姆 (Peter Guillam)。

"Smiley vs. Karla" 三部曲

這段真實世界的冷戰諜影，2003 年也被英國劇作家 Michael Frayn 寫成舞台劇 "Democracy"，至今已在百老匯、北歐與加拿大等地巡演，並曾入圍東尼獎最佳戲劇。

普普藝術大師 Andy Warhol 作品中的 Willy Brandt

今日柏林市中心菩提樹大道上的 Willy Brandt 紀念館

紀堯姆的兒子 Pierre Boom (從母姓)，當年生日賀電中的第二個男人，後來成了德國記者，他在 2004 年出版了暢銷書 "國外的父親" (Der fremde Vater)，回憶這段往事。

Pierre Boom

第二年，Pierre Boom 與 Brandt 總理的兒子 Matthias Brandt，他的童年玩伴，合拍了紀錄片 "父親的影子" (Schattenväter)，為這歷史事件畫上句點。

Matthias Brandt

Matthias Brandt 今日已是德國知名演員，他曾演出 2003 年德國電視劇 "權力下的陰影" (Im Schatten der Macht)，這部戲描寫 Brandt 總理下台前的最後兩週；諷刺的是，Matthias 飾演的角色，正是主角紀堯姆，害他父親下台的人。

電視劇 "權力下的陰影" 劇照，左邊是 Matthias Brandt ，他飾演紀堯姆，右邊是演員 Michael Mendl 飾演的 Brandt 總理。


或許這是德國人的幽默吧，他們已經原諒了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