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生某時

這部落格停一陣了，因為在現實世界裡時間管理能力不好，連帶虛擬世界的產出也受影響。這樣的事其實很可怕，就像一家不推出新產品的公司，下一步就是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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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封電子喜帖，地點在 Tashkent。

Tashkent 是中亞烏茲別克首都，實在太遠了，不可能參加。新郎是我短居德國一年的同事。

據說前東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有回在德國巧遇大江健三郎，聊到潛水往事，身為文壇老友的大江勸他寫成文章，後來石原果真寫成散文，結集《我人生某時》(わが人生の時の時)，大受歡迎。接到德國老同事帖子，也想起自己的人生某時。

2010 短居德國時，烏茲別克的 F 與哈薩克的 R 是我最熟同事，姓氏都很難唸，據說中亞人為不讓俄共辨識每個人姓名，故意這麼取。第一次碰面，他們熱情自我介紹，但我根本沒聽懂他們的名字是什麼。

我德文不行，所以他們和我用英語溝通，但當他們討論研究很熱烈時，會改用俄文，越來越激動。有時轉換俄文，他們會向我致歉，因在我面前用不懂的語言溝通是不禮貌的，他們這麼說。其實他們不知道，當他們用英語討論很快很激動時，我也是聽不懂的。

我覺得他們都像九官鳥，烏茲別克  F 的母語除俄文還有烏茲別克語，此外他在瑞典唸三年書，瑞典話也流利，所以他能講俄、烏茲別克、英、瑞典、德、法語。哈薩克  R 其實是烏克蘭人，父母從烏克蘭移民至哈薩克，所以能講俄、英、德、法、烏克蘭語，但不太會哈薩克話，他們家中只講俄語和烏克蘭語，類似台灣的四川家庭只說國語四川話不講台語一樣，很難想像。

F 與遠在烏茲別克的母親通電話時，偶提到我，他說母親過去對台灣的認識只有兩個，一是台北，二是蔣介石，現在我是他的第三印象。沒想在世界某個角落，我是與蔣介石齊名的人。

兩個相互陌生國家的人相識，其實很危險，容易以偏概全。第一次碰面我跟他們說德國鎖的設計與台灣很不同，他們以為台灣是個每天在研究鑰匙與鎖的國家。我的以偏概全大約是他們國家每天吃烤肉，兩人在超市只買肉和烤肉佐料，請他們去鎮上的台灣牛肉麵店，當天下午兩人就昏睡桌上，因肉類補充太少了。

收到喜帖，往事如走馬燈，像雪夜喝龍舌蘭打桌球，球越變越多顆，看 2010 澳網，下廚招待他們一桌台菜，聊周星馳和周潤發 (真的認識)，比賽世界各國首都接龍 (沒丟台灣的臉)，在阿姆斯特丹買他們最愛的教父電影 T-shirt，兩度離開德國取下手機門號前都接到他們道別電話，那是法蘭克福機場，還有這兩人始終堅持煉乳是俄國發明的。

人生像騎腳踏車，為保持平衡，必須不斷前進，畢業、事業、成家，各國皆然。與我不同的是，他們倆繼續待在異鄉，他們都不喜歡德國人，看球最樂見德國輸，雖然 R 的哥哥在德國 Freiburg 當足球教練。問及為何還待德國，R 說年輕時想當外交官，不斷學語言，博士畢業後想當國際企管顧問，但這類工作只有德國有，就像他哥，要當足球教練當然得當德國的。

然後發現，那年，我來往的其實都是德國異鄉人，利比亞、土耳其、波蘭、亞塞拜然、土庫曼、義大利、西班牙 (好吧，其實是因為我一直在語言學校的關係)。想起英國作家艾倫狄波頓的書，他擔任倫敦希斯洛機場駐站作家，清潔工安娜希望能被寫進書裡，等動筆寫了，安娜開始煩惱，希望別寫出名字，因她當初在家鄉羅馬尼亞音樂學校表現傑出，親友都以為她在英國變聲樂家了。

也許，為了尋找自己在全球體系的定位與認同，我們都不免扮演一下異鄉人，然後，希望自己的選擇並沒有錯。

像波特萊爾那首《異鄉人》的詩 :

告訴我，謎樣的人，你最愛誰 ?

是你的父親 ? 母親 ? 姐妹或兄弟 ?

我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姐妹、兄弟，

朋友呢 ?

你使用的字眼，到現在我仍然不懂其意，

國家呢 ?

我不知道它位在哪個緯度，

美呢 ?

如果那是女神與不朽，我自然會愛上，

黃金呢 ?

我憎恨它，就像你們憎恨上帝。

唉，奇怪的異鄉人，究竟你愛什麼呢 ?

我愛那雲，那飄逝的雲，

在那邊，那些奇妙的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