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對聯 (3)

去年春節寫的兩篇對聯文章，近來點閱率變高，想是每逢佳節，大家開始蒐羅節慶春聯之故。

再接再厲，整理一些對聯故事。

許多名聯，都依附在名人身上，假王侯將相之口，流傳經年，實際真偽也未可知，就如商品行銷，總有搭品牌便車之捷徑可行。

乾隆與紀曉嵐這對君臣，可能是嘴巴被塞進最多名聯的人，真百口莫辯，好似這對君臣每天都在下江南對聯，如在現代商業社會，那是搭便車的商標仿冒了。

幾則著名君臣對聯如下。

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
東當鋪西當鋪，東西當鋪當東西

乾隆下江南，經過通州，思及河北省亦有通州，遂出上聯；上聯之難在於南北方位與末二字的南北之義，紀曉嵐見滿街當舖，有此下聯，方位對仗工整。

妙人兒倪家少女
大言者諸葛一人

然後乾隆又去江南酒樓飲酒聽歌，著迷於一倪姓歌妓，有此上聯；難處在第一字是末二字的組合，第二三字又組成第四字，且意指眼下情境。紀曉嵐被後人塞進嘴裡的下聯用「大」、「諸」二字與孔明典故，對上此聯。

凍雨灑窗，東兩點，西三點
切瓜分片，上七刀，下八刀

故事還有後續，突然下了雨，打在酒樓窗上，乾隆又出題了，也是拆字聯，「凍」字可拆成東兩點，「灑」字則拆成西三點 (「灑」亦可作「洒」)。下聯以「切」、「分」二字解圍。

八方橋，橋八方，八方橋上看八方，八方八方八八方
萬歲爺，爺萬歲，萬歲爺前呼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

另則故事是乾隆在江南經遊八方橋，地形開闊面向八方，有此上聯，難處在於不斷的重複字；紀曉嵐的下聯適時拍了乾隆馬屁。

精裱唐宋元明歷代名人書畫
採辦川廣雲貴各省道地藥材

乾隆又在杭州見一裱畫店，門前有扁，寓扁為聯，一晌經過藥材店，紀曉嵐見店上牌坊，恰成下聯。這實在太穿鑿附會了。

以上故事，究有多少出自這對君臣口，已不可考；不過紀曉嵐亦有許多戲謔聯語傳聞，如紀曉嵐戲弄宮中太監，講述故事突止口不言，眾太監追問，紀氏說「下面沒有了…」，受辱太監氣憤下遂想出一上聯，欲當朝讓他難看。

榜上三元解會狀
人間四季夏秋冬

此上聯是聯句常見刁難手法，三元指解元、會元、狀元，但下聯數字不能用三，如此後面字數必不工整；因此眾太監促狹問道「四季何以無春 ?」，紀曉嵐答「那要問你們自己了」，「春」字亦含情慾之意。

不明財主棄
多故病人疏

一郎中庸醫開店，請紀曉嵐題扁，紀氏不便拒絕，繳回作品依唐朝孟浩然的詩「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改編，結果上門病人更少了；聯語意指醫術不高明，財主也不上門了，醫病多出事故，病人也疏遠了。

新鬼煩冤舊鬼哭
他生未卜此生休

這幅同樣開給江湖郎中的對聯，傳聞也是紀曉嵐作品，但沒一字自創，上聯是杜甫《兵車行》句子，下聯是李商隱《馬嵬 二》句子，假借他人詩句，兼集戲謔與工整。

還有些被按入名人嘴中的聯語，常帶譏諷，是否為本人所作亦不可知，如有名的曾國藩、左宗棠抬槓對聯。

季子敢言高？仕不在朝，隱不在山，與吾意見常相左
藩臣當衛國，進不能戰，退不能守，問君經濟有何曾

曾國藩對左宗棠出征新疆耿耿於懷，遂出上聯遣人送至新疆軍營，左宗棠字季高，第一、五、末字合起來是其姓名「左季高」；左宗棠不干示弱，依樣畫葫蘆遷入「曾國藩」三字。

(曾國藩)

宰相合肥天下瘦
司農常熟世間荒

另則穿鑿附會的主角是李鴻章、翁同龢，上聯為八國聯軍時翁氏所出，諷刺李鴻章自己發財 (肥) 卻瘦了天下，李是安徽合肥人，「合肥」於此為雙關；李鴻章的下聯用相同手法回嗆，翁氏曾掌戶部尚書，古稱大司農，其為江蘇常熟人，「常熟」於此亦具雙關。

騎奇馬，張長弓，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單戈能戰
偽為人，襲龍衣，魑魅魍魎，四小鬼鬼鬼犯邊，合手並拿

之後，李鴻章與八國聯軍簽訂賠款條約，一諳中文的外國使節出此上聯 ( 可能嗎 )，此聯難處在「騎」字拆成奇、馬，「張」字拆成長、弓，「戰」字拆成單、戈，琴瑟琵琶四字上方共計八個「王」字，又暗指八國，難度極高；結果李鴻章的秘書 (或李氏本人) 立即對出下聯，兼顧所有機巧，「偽為人，襲龍衣」指各國的侵略行為。故事性十足，可信度極低。

(李鴻章)

內無相，外無將，不得已衣帛相將，將來怎樣？
天難度，地難量，這才是帝王度量，量也無妨！

甲午戰爭後，倒楣的李鴻章與伊藤博文簽馬關條約時，亦有穿鑿聯語故事，伊藤博文出此上聯嘲諷李鴻章 ( 可能嗎 )，「玉帛相將」是財物相送的意思；李鴻章回此下聯，表大清江山土地廣，割讓並不可惜，文采滿分，卻顯鄉愿。坊間有更雅緻的版本流傳 : 「朝無相，邊無將，爾國家玉帛相將，將恐不保？ 天難度，地難量，我皇上乾坤度量，量亦無妨。」

萬壽無疆，普天同慶
三軍敗績，割地求和

清末這麼多嘲諷的聯語故事，不可能都與主事者慈禧無關，這是慈禧六十大壽那年聯語，也是馬關條約簽訂同年，對仗工整。

垂簾廿餘年，年年割地
尊號十六字，字字欺天

慈禧晚年，要大臣為她上尊號，最後版本是「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壽恭欽獻崇熙」皇太后，共 16 字之多 ( 真記得住嗎 )，這則民間諷刺聯語遂把此數嵌入其中。

(慈禧挪軍餉蓋的頤和園)

惡溪惡魚韓退之退之
清國清民康有為有為

再來是康有為的聯語故事，雖已靠近現代，但亦真偽難考，此上聯據說是同治年間杭州靈隱寺的絕對，典故出自韓愈《祭鱷魚文》，難處在於第一個「退之」是韓愈字號，第二個「退之」是動詞；傳言此絕對在光緒年間被康有為對出，感謝父母賜他好姓名。

復生，不復生矣
有為，安有為哉

戊戌變法，譚嗣同犧牲，這是康有為的輓聯，復生是譚嗣同字號，康有為哀痛變法無望，運用兩人姓名，寄託哀思。

(康有為)

國之將亡必有
老而不死是為

民國成立後，康有為密謀復僻，國學大師章太炎出聯諷刺，這是縮腳聯，上聯出自《中庸》「國之將亡，必有妖孽」，下聯則是《論語》「老而不死，是為賊」，聯語暗罵康有為是「妖孽」與「賊」，且兩聯語的末字合成「有為」二字，罵人工夫已出神入化。

最後，談清末另位名臣林則徐的對聯故事。

鴻是江邊鳥
蚕為天下虫

林則徐幼時有許多對聯軼事，私塾老師帶眾人出遊，見鴻雁在江灘覓食，遂出拆字上聯，林則徐的下聯也是拆字聯，其中「蚕」是「蠶」的古字；這故事也許是穿鑿附會，後人尚有許多下聯，如「閑看門中木」、「嵐乃山下風」等。

騎父作馬
望子成龍

另則記載是林則徐父親帶他參加鄉試，人聲雜沓，父親將林背於肩上，主考官一見出語相譏，林則徐立出下聯「望子成龍」，解了老父的危。

稻粱菽麥黍稷，許多雜種，不知誰是先生
詩書易禮春秋，皆為正經，何必問及老子

私塾故事還有一則，一秀才路經林則徐讀書私塾，出言相諷，暗指幼生為雜種，「先生」除指老師，亦指哪種作物先生出來；林則徐以下聯回譏，替先生解圍，「老子」指老子道德經，亦自稱老子，挫秀才銳氣。這些趣聯，為名人爭色有餘，真假始終難辨。

不過以下的林則徐故事應是真的。

一鉤已足明天下
何必清輝滿十分

曾任台灣巡撫的沈葆楨，少年中進士，娶了林則徐女兒，又仕途如意，一日見新月如鉤，月明星稀，遂作此聯，雖不甚工，但反應志得意滿的驕氣。

(沈葆楨與林則徐女兒)

一鉤已足明天下
何況清輝滿十分

林則徐訪女，見女婿此聯，暗中將「必」改成「況」，意境立變，沈葆楨深覺羞愧，遂常思進取，圖成大器。

今日台北仁愛路有福州餐廳「翰林筵」，菜單上便有此二聯句，餐廳老闆為沈葆楨第六代後人，知名電視劇「喬家大院」製作人，也是前外交部次長沈呂巡的弟弟。

海納百川，有容乃大
壁立千仞，無欲則剛

這是林則徐最有名聯句，是他在廣州禁鴉片時於越華書院所提，依考據，此四句意涵分別來自《管子》、《尚書》、《水經》、《論語》，林則徐將其整合成一對聯，這也是今日中文維基百科的副標。

(林則徐書法)

坐臥一樓間，因病得閒，如此散才天或怨
結交千載上，過時為學，庶幾秉燭老猶明

鴉片戰爭後，57 歲的林則徐遭革職，發配新疆伊犁屯田，他在此留下許多聯句，此聯暗喻自己壯志未酬，下聯則指自己仍好學不倦，期盼仍有餘機報國，借聯抒志，對仗極工。

(鴉片戰爭)

偶然風雨驚花落
再起樓台待月明

這也是在伊犁留下的聯句，借景述志，寄語未來，等待月明。

個人看來，林則徐最動人作品，不是聯語，在今日新疆烏魯木齊，紅山上有一林則徐詩碑，據說是作家二月河深愛的詩。

任狂歌，醉臥紅山嘴
風勁處，酒鱗起

東南半壁，歌嘯半生，最後醉倒於此塞外紅山巔，狂風忽襲，把杯中酒面掠起一陣魚鱗波紋，心頭有痛無語。

(新疆詩碑)

這是文言文裡存在主義的異鄉人 (Outsider) 了。



延伸閱讀 :

對聯(1)
對聯(2)